工作十年,越赚越少
来源网站:new.qq.com
作者:虎嗅APP
主题分类:劳动者处境
内容类型: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
关键词:收入下滑, 北京, 感觉, 生活, 爱人, 工资
涉及行业:批发/零售, 服务业, 纺织/服饰/家具, 制造业
涉及职业:
地点: 北京市
相关议题:失业
- 中年人失业或降薪,收入下滑,心理压力大,生活困境加剧。
- 个人选择和行业红利期错过导致收入下降,如房地产销售错过赚钱机会。
- 工作十年,收入越来越少,导致无法积蓄,生活质量下降。
- 广告行业不景气,大客户削减预算,小客户倒闭,工作压力增加。
- 个别案例中,收入减少后幸福感上升,体现不同人对生活的态度和价值观的变化。
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,仅供参考,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。
美国人类学家大卫.格雷伯曾在《毫无意义的工作》中写道:“工作本身毫无意义,但这份工作养活了你的家人。”
肩负养家糊口重任的中年人或许会更加痛彻地理解这句话,尤其是正在失业或者经历降薪的人。
如果说失业是一记重锤,对于中年人而言,收入下滑,就如同一脚陷入沼泽地带,内心绝望与现实困境交织,足以让人在暗夜中辗转反侧。
工作十年,越赚越少。只是,有人在沉默中忍受,有人在积极寻找新的希望,还有人在无力改变现实的时候,选择了改变自己的心态。
以下是他们的故事。
错过了行业的红利期
(讲述者:圆圆,房地产中介)
我20岁就出来工作了,初中毕业大概在家待了五六年,2007年来到北京,第一份工作是在商场做服装销售,每个月到手8000多元。
当时和父母住在一起,还不用交房租,感觉这个工资当时应该挺高吧。但我挣的钱全都交给父母了,我自己花钱也很节俭,主要花销就是吃饭,没啥别的爱好。
但当时还是年纪小,我干了四个月就回老家了,不想上班,玩了两年,到2010年才重新回到北京,找了份月薪5000元的超市工作,负责补货之类。
那份工作不包吃住,朝九晚六,固定工资,不会上涨,但整体还算稳定,直到发生了那件事。
那天,我像往常一样推着小货车补货,一不留神,撞倒了一个老太太,她一边哭一边闹,可把我吓坏了,后来跟同事把她送到了医院,老太太说:“你都要把我撞飞了”,我从监控录像看,她没有飞。大夫告诉我,“小姑娘,这个老太太本来就有骨质疏松,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,你这是被讹上了”,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,我没有办法。
超市替老太太付了医药费做理疗,我负责每天中午带她去医院,帮她推轮椅。当时,我坐公交车去她家,带着她打车,晚上送她回家。因为只工作半天,我工资只有2000多,这种状态持续了三个月,妹妹的婚礼都没去成,回家后,跟爸妈提起这件事儿,我一直一直哭,他们反倒是责备,“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啊”,整得我心里也怪难受的。
伺候完老太太,我在朋友的推荐下做了房地产销售,那时候到手7000多,工作三年后,我回老家售楼处工作了,负责办理房产证,每个月2500元,没有五险一金,这份工作做了四年,后来感觉实在太少,又动起了回北京的念头。
现在看来,我其实已经错过了房地产赚钱的最好时机。房地产最火的时候,销售年薪三四十万是常态,听同事说,有人做房地产销售都买了五六套房,这么一比,我这个收入都嫌丢人。
我再次回到北京是2019年,干租房中介,一开始也是7000多,后来慢慢累计能拿到一万多,我们有一年推出业绩排行榜,我排了第一名,还额外拿到了一万元的奖金。在我们这行,算是不错的收入了。
去年,我跟老公结婚了,父母在老家给我们买了60平左右的房子,还买了车,不需要还贷款,目前还没有小孩。结完婚后,由于各种花销,我手里也没有多少存款了,更没想到的是,今年收入几乎断崖式下跌,从10月到现在,我每个月到手只有3000多,销售没有底薪,每天一睁眼都感觉压力爆棚。
其实我花钱一直都很节俭,没什么大的消费,顶多就是换手机,三四年才换一次。赚钱多的时候,我和老公偶尔还会在外面吃饭,从一百多到几百块的都吃过,现在就少了,一般都是在家做饭吃,衣服就更不会买了。
更让我发愁的是未来。我们干租房中介的,都依赖老客户,但感觉现在离开大城市的人越来越多,尤其到年底,租房子的人更少了,我一天在朋友圈发七八条租房信息,也没人来找我。
我打算等到过完年看看业绩咋样,要是一直拿3000多的工资,我也不在这里耗下去了,以后可能还会做销售。你说,工作十多年,越挣越少,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吗?
年至四十,没有积蓄
(讲述者:小欧,广告策划)
我跟爱人今年都是40岁整,家庭存款只有四位数。
想想其实挺悲哀的。我们从毕业到现在,一直努力工作,但因为在关键节点做的几次选择,越折腾越穷了。十年前,我们的年收入有大几十万,去美国和欧洲玩,都是住几千块钱一晚的酒店,十年后,连出去吃顿饭都要算计一下了。
现在来看,几个比较失败的选择是:在北京房价最高的时候,没有买房;年轻时花钱没节制,没有存钱的习惯;后来买房,踩在了高位,同小区同户型的房子,比我们买的时候,便宜了大几十万。
我以前信奉的理念是:只要努力工作,好好生活,就能安稳度过这一生。我跟爱人都是影视行业的,自诩手艺人,相信有手艺傍身,混口饭吃总是没问题。但现在呢,我们都很迷茫,爱人在年初被裁了,一直没找到工作,我也降薪了50%,交完每月1万多的房贷,就只有几千块钱的可用余额了。
今年我们停掉了小孩的很多兴趣班,一些比较贵的保险,也咬牙停掉了,相当于前面几年的钱都白交了,但没有办法,不停掉的话,会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了。
有时候,我会很羡慕比我们大几届的师兄师姐,或者比我早在北京买房的同学们。他们要么没什么房贷,要么已经还清,就算行业要在寒冬中再熬几年,他们也能挺得住。大不了就躺平嘛,不鸡孩子,不卷自己,总归是能活下去的。
这几年的广告行业不景气,今年更加严重。我们好多大客户都削减了预算,还有一些小客户,自己公司都要无法开张了,哪还有钱给到我们。我看我们老板也挺发愁的,今年已经换过一次办公室了,从东北四环搬到了东五环外,行情再差的话,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搬到更远的地方去。
不过我也在考虑,是不是换个城市生活?我是云南人,爱人是东北人,我们都还挺向往在南方生活的,但我们这行,还是在一线城市更有发展,可是,如果只是从北京换到上海、杭州,对我们来说,没有什么实际意义。
虽然公司业务少了,但我其实比以前更忙了。因为团队的人变少,客户那端,预算变少,但要求反而更多了,好多时候,我都要忙到晚上10点多才下班。其实在我们行业,加班很正常,十年前我们还经常通宵改方案。
同样是累,现在的心境,完全不一样了。以前觉得自己才华横溢,能做出驰名行业的案子,然后挣很多的钱,住很大的房子,就像我们行业里那些有名前辈一样。现在的感觉呢,我就是一只生产队的驴。
工资减少后,我的幸福感极速上升
(讲述者:筱筱,贫困县公务员)
我现在每个月工资4000块,相比前几年的6000块,减少了三分之一。但我觉得,生活的幸福感至少是成倍甚至几倍增加的。
因为我从北京回到了老家。
从2012年开始,我在北京漂了三年。最开始做的是房地产销售,当时这个行业火嘛,以为能挣钱,结果第一个月就没熬过去:没有业绩,只有3000元底薪,没有五险一金。当时我在二环跟朋友合租平房,房租都要1000元,根本不够花,我就离职了。
后来我去了一家外企。得到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,我觉得就是性价比。
这是一个会计的岗位,我专业对口,关键是月薪4000元的要价足够低。入职后,我的工作就是审核每个门店店长的业务出差费用报销,买手在全世界各地的费用报销,还得审核会计凭证,把信息更新到系统,有时候还会用英语跟老外沟通一些工作。
都说外企不内卷,但这份工作强度特别大。我一般上午九点上班,晚上十点下班,我很快发现,公司的入职率和离职率都很高。
我本来就挺佛系,受不了压力大的工作,成天看票据也越来越无聊,大概半年之后,我就离职了。
后来找的电话销售工作,是我在北京挣钱最多的岗位。
那个公司规模不大,就十几个人,不交五险一金,早上8点半上班,晚上5点半下班,周末双休,底薪2500元,加上提成,每个月到手6000多元,这份工作其实就是卖展位,每天要求打3000多个电话,我基本能打1000多个电话,运气好的时候,能联系到两三个客户。
但当时也没存下什么钱。两年时间里,我陆陆续续报了英语班、健身课、舞蹈课,基本就是北京赚钱北京花。后来我就想走了,因为我想明白了,本地人离开本地就属于无根之木。
于是,我在2015年就回了老家,那是一个贫困县,最好的工作就是公务员。
当时我找了个在行政大厅坐前台的工作,一边上班一边备考,每个月工资2000块。但因为在家里跟父母吃住,并没有感觉手头变得拮据。像我们这种小地方,生活节奏比较慢,大爷们打斗地主能玩一天,大妈跳广场舞也能跳一天,一顿饭可以吃好几个小时,再加上物价很低,幸福指数就很高。
我记得林清玄在散文里写过:“浪漫,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吃饭,浪费时间慢慢走,浪费时间慢慢变老。”我们这里的生活状态就是这样的,感觉就像提前过上了养老的生活,特别舒服。
唯一的压力就是考编。第一年,我失败了,但收获是认识了现在的老公,我们结婚时,他考上了编制。后来我怀孕生子,等到宝宝两三个月的时候,花两三千报了个培训班,一直刷题,后来也考上了。
报名的时候,为了避开竞争,我特意选择人少的岗位,现在的工作就是负责做宣传方案,主要是从编到剪,做信访接待的材料,偶尔会做一些 PPT ,工作比较轻松,没有任何技术含量,谁都能做。
正常上班工作的时间是8个小时,但我就工作3-4个小时左右,我自己在一个独立办公室里,没人检查工作,上班偶尔摸鱼,比起在北京的那几份工作,简直不要太轻松。
我刚入职的时候工资是3000多元,现在工作六七年,涨到了4000多元,以后可能每年涨个一两百左右吧,反正够花。这可能是体制内的最大好处吧,不用担心失业。最近几年,我发现挺多211、985的大学生都回老家考编了,我新来的同事有98,99年的小孩,估计大家都是图稳定。
(应受访者要求,采访对象为化名)